▲民眾推拉石碾修建機場
午后陽光透過樹蔭，在太平寺機場舊址灑下斑駁光影。落葉間，6噸多重的石碾靜靜橫陳，數(shù)以萬計的成都民眾曾用它壓出“空中生命線”——修筑機場跑道。不遠處，青苔掩映的地堡沉默佇立，彈痕似歷史標點，無聲訴說著往昔烽火。
1939年，國民政府為加強抗戰(zhàn)空軍力量，開始在成都太平寺、雙流、溫江、新津等9地新建或擴建機場。尤其太平洋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，美國派出志愿航空隊到中國戰(zhàn)場，同時向中國提供航空設備。彼時，在川西平原修建的機場群，成為中美兩國空軍聯(lián)手抗戰(zhàn)的重要軍事設施。
“沒有壓路機的年代，為修建機場跑道，成都50余萬民眾自帶鋤頭、扁擔、籮筐等勞動工具，下河撈鵝卵石，人工鑿石鋪路。上百號人腰系麻繩、腳穿草鞋，拖著成噸重的石碾碾壓地面……”四川省民俗專家劉孝昌介紹，5個月內(nèi)，4個轟炸機機場跑道修筑工程如期完工，多個石碾為抗戰(zhàn)勝利“鋪平跑道”。
6噸重石碾與50余萬成都民眾
與劉孝昌見面的下午，他騎著一輛老式自行車，?？吭谛ぜ液痈浇牟铇??！案呒s1.1米、長約1.5米，重達6噸多。這是當年修建太平寺機場時，用以碾壓地面的石碾。”在他畫筆下，石碾的輪廓逐漸清晰。這個石碾，現(xiàn)存于四川省航空運動學校內(nèi)。
作為其中一個石碾的“發(fā)現(xiàn)”者，劉孝昌介紹，自己曾先后在成都多個區(qū)縣從事黨史、地方辦工作。“2010年，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期間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個修建太平寺機場時用的石碾，以及4個半地下軍事掩體地堡。是當年防御日軍轟炸的軍事掩體，對保衛(wèi)機場的安全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”
▲修建機場時用的石碾
時間回到1943年，中美共同商定在成都周邊的新津、邛崍、彭山、廣漢修建或擴建轟炸機的基地，在成都太平寺機場、鳳凰山、雙流、溫江等地修建或擴建驅(qū)逐機機場，護航戰(zhàn)斗機。
同年11月，中美雙方協(xié)商，需一年內(nèi)在成都區(qū)域完成5個轟炸機機場及配套設施的建設。但局勢緊迫，需在5個月內(nèi)建成4個轟炸機場，以便為美軍轟炸日本本土提供后勤保障。該工程代號“特種工程”。
1944年1月，四川省先后在全省29個縣緊急征調(diào)民眾50余萬人修建、擴建機場。其中包括來自成都、華陽、簡陽、雙流、新津、邛崍、廣漢等地的民眾。據(jù)《四川統(tǒng)一年鑒》記載，僅太平寺機場就有近萬人參與修建。機場主要由跑道、停機坪和周邊附屬設施如機庫、油庫、指揮塔臺、宿舍等部分組成。以轟炸機場跑道修建為例，每個機場所需石料均超過10萬立方米，總計挖掘土方達100萬立方米以上。
這些石料從哪里來？劉孝昌介紹，當年沒有任何機械設備，全靠民眾肩挑背扛，憑雙手和簡單的原始工具進行作業(yè)。“男人在河里打撈鵝卵石，老人和孩子則用工具或石頭將鵝卵石敲碎，然后用扁擔籮筐、公雞車等運到機場。”
▲民眾推拉石碾修建機場
“機場跑道要能承受幾十噸重的轟炸機、驅(qū)逐機起跑與降落。所以跑道厚度需要超1米?！眲⑿⒉寡裕佋O機場跑道的材料以石灰、黃泥配合碎石等，“‘洋灰’（水泥）都是從美國空運回來的。為保證石料供給，從老人到十二三歲的娃娃都參與打石頭，以增加跑道厚度?！?/p>
談及石碾的用處，劉孝昌表示，當時沒有壓路機，民眾只能在石碾的兩頭圓面軸心處，穿一根鐵柱然后系纖繩，“6噸多重，需要幾百人拖著走，一層一層反復碾壓，再澆筑水泥。”資料顯示，轟炸機跑道長2500多米，寬60多米，厚1米，為當時亞洲機場之冠。
在石碾旁所立的石碑這樣寫道：“施工期間正值數(shù)九寒冬，沒有壓路機，那些頭裹白帕、腰系麻繩、腳穿草鞋、衣衫襤褸的民工們，就用石碾子這種最簡單的原始工具，不分晝夜緊張施工，如期完成了修建任務……”
“我畢生‘偉大’之事，只有修機場這件事”
八十多年的時光，如厚重帷幕緩緩落下，那些曾投身機場跑道修建的民眾，已悄然隱沒于歲月深處，再難尋其蹤影，只余時光長河中悠悠回蕩的奮斗回響。
在抗戰(zhàn)那段風云激蕩、山河破碎的歲月里，無數(shù)平凡而偉大的身影挺身而出。已經(jīng)過世的流沙河先生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到，1944年，為了配合盟軍反攻，四川要趕修4個機場?！拔覀兪?月份去支援了7天。一群娃娃排起隊，穿著童子軍裝，腰桿上拴個搪瓷碗，我們從金堂縣城走到廣漢的三水鎮(zhèn)?！?/p>
“我從來沒有看過那么大的場面。幾公里的跑道上，晝夜趕工，人就像一大群螞蟻。”流沙河回憶，修廣漢機場匯聚了10萬民工，大家人拉肩扛，沒有任何施工器械，連洋鐵鍬都沒有，只有鋤頭，而且是農(nóng)民自己帶來的。
▲修建機場
流沙河曾回憶：“我們跟所有大人一樣勞動。一樣吃的是糙米飯，米湯是紅顏色有霉味的，一樣是八個人一桌，只有一碗鹽拌蘿卜絲，連熟油海椒都沒有。就這樣修了一個星期機場。我們怎樣想的呢？再不出力國家就要亡了?！?/p>
樸素的話語里，飽含著對國家深沉的愛與擔當，那是少年心中燃起的熾熱火焰，驅(qū)散了戰(zhàn)爭的陰霾，照亮了前行的道路。流沙河曾擲地有聲地說：“我這輩子也沒有做什么，回憶我所做過的事情，稱得上‘偉大’二字者，只有修機場這件事?！?/p>
這種“小我”融入“大我”的家國情懷，恰如“川江號子”般激蕩在歷史長河，見證著中華民族在危難時刻“萬眾一心、共赴國難”的磅礴力量。
在石碾附近，還有一處保存完整的東地堡。記者看到，半陷于地下的地堡高約3米，長約6米，寬約3米。封閉式的建筑上方敞開，可以瞭望空中情況，架設對空射擊的槍炮。四周則有瞭望孔。劉孝昌說，機場開闊，在地堡內(nèi)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。
▲地堡
如今，地堡上遍積青苔，但看得出格外堅固。劉孝昌透露，地堡用鋼筋水泥澆筑，“當時國內(nèi)鋼產(chǎn)量只有10萬噸左右，鋼筋水泥都是從美國走駝峰航線空運過來的?！?/p>
據(jù)了解，“特種工程”于1944年5月交付使用。同年6月16日，4座機場，68架美軍B-29重型轟炸機組成龐大機群，首次轟炸日本九州。成噸的炸彈呼嘯著落向八幡鋼鐵基地，美軍對日戰(zhàn)略轟炸序幕就此拉開。
暗淡了刀光劍影，遠去了鼓角錚鳴，那些崢嶸歲月早已隨風而逝。和平溫暖的陽光鋪灑在大地之上，祥和而安適。緩緩合上筆帽，劉孝昌說：“歷史的轍印深深淺淺，每一次回憶與記錄，便是讓這民族脊梁的精神，在歲月長河中永遠閃耀，代代傳承，永不磨滅?！?/p>
部分圖據(jù)受訪者
編輯：金艷
責任編輯：余鳳
編審：韓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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